千風之歌

父後第四天，獨自回到老家。我的心境平坦無波，既沒有哀傷，也沒有懼怕。

當晚，冬日星空的主角獵戶座高掛天際，腰帶的三顆星清晰明亮。我則一夜好眠，直到清晨的鳥叫聲，喚醒了我。

想起一年多前母親往生，回到老家，我的心中有著很複雜的情緒和糾葛(注)。

和父親在此生的因緣斷續處，竟可以如此清淨無礙，了無遺憾，不得不對父親生出無盡的感恩！

是父親那能包容一切的胸懷，以及很少給我們添麻煩的修為，造就了我們之間圓滿的此生風景，彼此間沒有「未完成的心事」留下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父親的親筆手札

也是因為父親天心月圓、悲欣自在的性情，使得我們確信，他理當可以往生善趣，不墮惡道，心中沒有了記掛和不捨，才能百般的釋然。

新的一天，正如昨晚朗朗星空的預示，果然是個超級大好天。我到田裡工作，揮汗後的身心舒暢，讓我有了煥然一新的能量。

慢慢地，走在父親以往走過的田地上，踏著同樣的泥土，想念著父親。

此際，大哥灑播的波斯菊，開在田園的一角，紅的、粉紅的及白的繽紛花朵，隨著微風，輕輕地搖曳。

想著父親，如何以嬌小的身軀，40公斤出頭的體重，耕耘著4500坪的稻田，養活了一個家?

從透早到日落，頂著六月的艷陽，他就像隻勤墾的耕牛，沒日沒夜的拖著犁。從沒聽過他叫苦，更沒聽過他抱怨。這，究竟是怎樣的一種修為?

想起了父親種種的好，清淡的、無言的品德，能吃苦，有毅力，擔責任，有節制，隨緣自在，體貼老婆，還有人人稱讚的好脾氣。

大田埂上的烏桕換了冬裝，黃了，紅了的葉片，有種清麗的美感。

想起了源自印地安人的《千風之歌》，美洲原住民的智者，把對逝者的哀傷和懷念，轉化為對大自然的禮讚，從中，得到內心溫柔的療癒。

這首由日本歌手秋川雅史詠唱的《千風之歌》版本，真是好聽。受日本教育，嫻熟日文，喜愛日本歌的父親，想必會很喜歡。

請不要佇立在我的墓前哭泣，

因為我並不在那裡，我並沒有沉睡不醒

而是化為千風 ， 我已化身為千縷微風

翱翔在無限寬廣的天空裡

清風，吹拂在田園紫花霍香薊的搖擺裡。

我回憶起，第一天上學，父親騎腳踏車載我。沒上過幼稚園的我，初次離家，羞怯不安，哭得悉哩嘩啦。

父親，帶我走進知性世界的大門。

感恩啊，我的父親！

秋天 ， 我化身為陽光 ， 照射在田野間

冬天 ， 我化身為白雪 ， 綻放鑽石般的閃耀光芒

陽光，照射在田園鹿角甜萵苣停駐的小粉蝶身上。

我回憶起，高中畢業後上成功嶺當大專兵。那是我從一個小男孩，進入到野性男人世界的初次洗禮。

翹首盼望的懇親會，父親也沒缺席，帶著親愛的家人，來給我打氣。

父親啊，要怎樣才能表達我對你的感恩?

晨曦升起之際 ， 我幻化為飛鳥 ， 輕聲地喚醒你

夜幕低垂之時 ， 我幻化成星辰 ， 溫柔地守護你

昨夜，父親是星空，守護著我。今晨，父親幻化為飛鳥，喚醒了我。

我回憶起，大學畢業典禮，椰林大道上，有著父親纖瘦的身影陪伴。

結婚人生大事，父親一手幫我印製喜帖。上頭，有著他滿滿的恩情….。

原來，在我人生的重要時刻，父親從沒缺席，總是默默在一旁支持著我。

感恩父親，留下了這一片好田地，讓我可以繼續深耕，體會大地的芳華。

更感謝父親的是，留下一畝他親自耘犁過，寬闊、恬然的心田。

想到，當下我能做些甚麼，表示我對父親的感恩?

拿起了小鏟子，準備了10多個中型的育苗盆，我把父親田裡美麗的波斯菊，分株種在盆中。養護一陣子，希望能在父親的做七法事後，分送給至親，讓大家都能感受到來自父親田園的美麗！

大愛不言謝，也無法言謝，惟有心可表。

敬愛的父親，此生您對我的恩情，無以回報了。僅能銘記於心，並願把您的愛，回向給娑婆世界的有情眾生。

注：請參閱99年5月8日我的「澤西惡魔」一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