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限哀思！一年前母親往生的那一天

時光飛逝，母親往生很快就要一年了。凝重的哀淒，在時間的淘洗下，雖然逐漸淡了下來。但這哀傷，好似生日蛋糕上的惡作劇蠟燭，此時又重新著了起來，在母親的周年忌日前夕。

記下一年前，母親往生時的過程及心情，就當作一種整理和沉澱罷！

生死，絕對是人世間的第一等大事。但此刻，若你覺得尚未準備好要閱讀此文，沒有關係，就請不要點入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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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8年11月23日晚上10點，接到大哥電話，告知媽媽下午開始血壓一直降，要我有心理準備。我的心情down到谷底，今晚鐵定要失眠了。

11點左右，一家四口準備要就寢。我打了通電話到醫院，問今晚值班的大嫂。她說，媽媽現在血壓在80附近，醫生說要再觀察，因為有些病人血壓會再拉上來，或是以較低的血壓維持好幾天。這時回家，家屬會比較難處置。

今晚，大女兒難得要我陪她睡。才剛睡了一會，電話響起，把我驚得跳起來。原來是姊姊來電，她說媽媽已經病危，要送回家了。我說，情況真的不好，但我剛聯絡過，應該是要再觀察。

完全沒了睡意，起床看書，試圖分散注意力。心裡很不放心，12點多，打了通電話到台大醫院內科護理站，找到值班醫師，得到「仍要再觀察」的回答。

過了一會，電話又響起。這關頭正是所謂「No news is good news.」，我知道大事不妙了，該來的，總歸要來，躲也躲不掉。大嫂很平靜地說：「小叔，趕快來醫院！」

我的動作飛快，把早已經準備好的外出衣褲及襪子穿上，快跑，叫了一輛計程車，直奔台大醫院。

進到病房，看見媽媽雙眼閉著，已經沒有任何意識了。大嫂正在用艾草水幫媽媽擦拭身體，這是傳統的去霉習俗。為了方便換穿衣服，呼吸、心跳、血氧監視裝置已經除去，看不出母親的其他生命跡象。只有氧氣罩開到最大的嘶嘶聲，迴盪在病房內。

大嫂、看護及值班的護士，正忙著幫媽媽換穿衣服。看到我愣在那裡，大嫂提醒我，趕快整理及打包病房的雜物。

很快把幾個抽屜翻看一遍，沒什麼好整理的。白天值班的哥哥，早就先把重要物品帶走了。把媽媽的健保卡、身分証收好，剩下的尿布、棉花棒等東西，就留在醫院吧！

我看著一輩子勞苦憂煩、剛毅卻不服輸，最親愛的母親，此刻，終究走到生命的盡頭，看著看著，不禁悲從中來，眼淚在目眶中翻滾，傾洩了下來。

提醒自己要穩著點，還有很多事要處理！打了通電話，確認接媽媽大體回家的救護車已經出發。再打一通電話，確認殯葬業著已經準備好了。再打了一通電話，通知媽媽一手拉拔長大的姪兒！

我很貪婪的看著母親的容顏，那個看了幾十年，從小孺慕的、剛毅的臉龐，臨命終時，輕抿著雙唇，沒有痛苦，算是很平和的表情。心想，這一世，能再看見母親的機會，已經屈指可數了，很希望能把這記憶，烙印銘記在心裡。

約莫一點多，有個胖胖的男生和一個瘦高的護士來到病房。當要把媽媽的大體搬上擔架時，有人要我關掉媽媽的氧氣開關。隨著嘶嘶聲歸於寂靜，我心裡才相信並接受，媽媽真的走了。

臨走前，拿了二個紅包給醫院看護及幫忙的值班護士。護士說，那是她該做的，謙辭不願收下。

救護車的咿歐聲，在安靜的台北深夜，聽起來格外的哀淒。

我回憶著，46天前，我陪著媽媽到台大看病；現在，我陪著媽媽回家。心裡驀然領悟，什麼是親人，原來就是當你需要時，陪伴在你身邊的人。

經過中山南路，奔馳在市民大道，很快就到了永吉路。走進巷口，司機關掉車子的警報聲。到了門口，媽媽的至親已經等在外頭。

把媽媽的大體，搬上客廳準備好的床，睡在一個黃色的幔帳中。

隨車護士把媽媽的鼻胃管、導尿管及點滴注射軟針，陸續拔掉。當要拔掉媽媽鼻子下方的氧氣小管時，殯葬業著陳先生把大哥叫到大體前，以大哥手錶當時的時間，宣佈做為母親的正式死亡時間。

五個兄弟幫媽媽蓋上往生被後，大夥開始為媽媽助念。一聲一聲的「南無觀世音菩薩」，是此時能為母親做的最好的事。在佛號聲中，自己激越複雜的情緒，也慢慢平復下來。

唸佛大約20分鐘，右腳有點酸麻，到外頭呼吸新鮮空氣。

重新加入助念，聽到背後有隱隱的啜泣聲。我把姊姊扶到廚房，提醒她，這時候最重要的是誠心為母親助念，以佛號為指引，幫助母親往生善趣。千萬不要在這時候哭泣，免得讓母親心生眷戀和執著，放心不下，不能好好的走。

三位師姊來到家裡，設好香案，開始誦經，誦唸的是「佛說阿彌佗佛經」及「心經」。

有空，幫忙燒腳尾錢，把銀紙中間折彎，首尾稍相連，排成一個圓形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天亮了。大夥，吃了素食稀飯當早餐。我到附近提款機，領了6萬元，當作公基金使用。

更多的親人，趕來永吉路的家裡。一聲聲的助念，是大家獻上給母親的最深關愛。

大約九點多，二個瘦瘦的女生來到大門前，搬了一張篤重的床，準備好器具，要幫母親做大體SPA。這是幾個女兒的心意。

過了8個小時的臨終期，十點，先淨空，幫媽媽清洗傷口。隨後，家屬可以旁觀，二個女生幫母親輕柔地沖洗身體，按摩身體。全身按摩好後，擦乾身體，孫輩的姪女仔細地檢視，看看哪裡沒有擦拭乾淨。

接著，二個女生細細地幫母親化妝。最後，幫母親穿上美麗的旗袍。依照習俗，由兒子幫媽媽扣釦子，媳婦幫媽媽梳頭，女兒幫媽媽穿鞋子。完成後，我們五兄弟再幫媽媽蓋上往生被。

說真的，從沒看過母親裝扮得這麼漂亮！此刻在回憶裡，那是一個很美的容顏！

母親幾個月大，就被抱作童養媳，從小沒被疼愛過，一生操煩勞苦，內心剛硬。以往，要幫她按摩身子，她會抗拒。陪她去買衣服，她一定選最素樸的顏色和樣式。一直要到臨命終時，才看到母親真的放下！

後來，三姊問我，為媽媽做大體SPA的感想。

我原認為，身體只是一個臭皮囊，在歲月的侵蝕及病痛的折磨過後，不能用了，該捨就捨，不必眷戀。且我有點擔心，為媽媽梳洗化妝得這麼美麗，不知媽媽是否會眷戀著這個身體，不想離開?倒不如把這筆錢，用媽媽的名義捐出去，既可以利益眾生，也為媽媽積點福德。

但是，在兩個鐘頭的SPA當中，媽媽最親近的家人，包括她的老伴、兒子媳婦、女兒女婿、孫輩、曾孫輩，大家看著她的大體，想著和她在人世間的互動，每個人都有很多的感觸和不捨。特別是孫輩及曾孫輩的孩子，多了一次生命教育的學習，其實也是很好的一項安排。

下午二點，從中壢請來的客家法師，為媽媽誦經引魂。「夫妻本是同林鳥，大限來時各自飛」、「千江有水千江月，萬里無雲萬里天」…法師的話語，引人心傷。我轉頭看著父親，突然有種生命無常的深刻體悟。

素雅的靈堂佈置起來了，上層是佛菩薩，下層是母親的靈位。法師教我們如何供水果、端飯、準備臉盆、牙刷等日常該注意的儀節。

接著，安排把母親的大體移往靈車，送往殯儀館冰存。在法師的引領及親友的陪伴下，母親的大體被推入冰櫃中，暫時存放。

喪母的哀傷，讓人瀕臨窒息，特別感受到生命的無常，就近在咫尺。心中很清明，殯儀館內一個個的冰櫃號碼，終有一天，裡頭躺著的也會是自己，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。

在回永吉路的路上，天氣轉好，陽光微現。內湖方向的天際，出現了一道美麗的彩虹。心情，彷彿也回復了一點色彩。

回到永吉路後，大家陸續回家休息。只剩下幾個人留下來，陪父親及今晚輪值的哥哥、嫂嫂吃晚餐。

吃完飯後，看著父親走近靈堂，看著靈堂的佈置，仔細注視著媽媽的遺像。此時，父親瘦小的身軀，感覺更為孤寂。

94高齡面臨喪妻之痛，結縭超過70年的老伴走了，可以看出他兩眼泛紅，心情哀淒。人說，相愛的夫妻，先走的比較有福氣，不用面對無盡的悲傷和孤寂 ，此言真的不虛。

父親隨後仔細的看著農民曆，從預先挑選的三個日子當中，果斷地決定了媽媽的出殯日子。平日很少有意見的父親，在喪妻的哀慟中，穩定沉著，為自己的老伴，選了日子，盡心盡責。

在回家的路上，老婆說：「今天看到爸爸，覺得他很可憐。但看到他的表現，覺得他是一個很有智慧的老人。」爸爸的人生修為，真的很值得我們學習。

回到自己的家裡，洗個澡，大約七點就睡覺了。一覺，睡到隔天早上六點才醒來，足足睡了11個鐘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