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石岩教授的母親

幾年前，讀到鄭石岩教授所寫的《換個想法更好》這本書。書中，一段他雨中探訪母親的描述，母子間的即興閒聊，話語通透，禪機靈動,讓我印象深刻,多年不忘。

這一段母子對話，意境上和蘇東坡的詞「定風波」有點相近：

莫聽穿林打葉聲，何妨吟嘯且徐行，
竹杖芒鞋輕勝馬，誰怕，一蓑煙雨任平生；
料峭春風吹酒醒，微冷，山頭斜照卻相迎，
回首向來蕭瑟處，歸去，也無風雨也無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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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我爬山下來，轉個彎就到母親住處。滂沱大雨下個不停，母子倆坐在客廳欣賞雨景，一時心情輕鬆淡泊。

我隨意問母親，「最近過得不錯吧？」

她望著窗外的煙雨說：「人只要早有認識，年老必然會有些不便，那就可以不用去介意它，其餘的事都是現成的，都是好的。人生也一樣，只要先認清，生活必定會有一些負擔和痛苦，那麼努力就是本分，受點苦也不覺得怎麼樣。那麼生活起來，也就覺得自然順當，不會抱怨和挑剔。現在老了，當然也沒有什麼負擔了，每天都是賺到的，當然也就過得充實。」

接著她問我「你退休以後，忙著演獎、助人和寫作，看起來跟往常一樣忙。記得給自己一點時間…」

我說：「有的，像今天下著大雨，我獨自在山上聽風濤，欣賞雨勢，萬緣放下，廓然著眼於存在的本身，而不再追尋於細瑣塵勞。我看雨如詩，視霧如仙境，見一切寧靜如極樂淨土…」

母親笑得很可愛，默然點頭。

我接著說：「有人可能很討厭雨，但我向來就喜歡雨。年輕時，在山上工作，大雨夾著雷聲，使工作有了節拍，更覺起勁。有時在路途中，騎著腳踏車倍覺有力。那些日子，把雨水和汗水一起汲入口裡的感覺，才算是一等清涼解渴…」
她聽得更開心，因為這能引起她對往事的許多回憶。她吃的苦比我多，品嚐過的滋味也更深。

她突然對我說：「今天你到山上去品嚐雨水和汗水，回味無窮吧?」

「跟過去不一樣。」我接著問她「你想不想去品味一下呀?」

她笑得很開心的說：「我年紀大了，會被雨水給沖走的！」

我慫恿她，願意陪她一起去賞雨。我知道她身體硬朗，可以一試，但她還是笑著婉拒了。

「為什麼不去回味雨水和汗水呢?」

如你所說，著眼點已經不同。」

「那裡不同?」

「現在只要把門戶打開，眼前一片就是現成。」

這短短的對話，給我很深的啟示。「著眼點不同」，許多事情的感受和想法，也就不同。那麼幸與不幸，成與敗，樂與悲，都是著眼點不同的結果了。我知道…
看著年邁的母親，不認識字卻能背經咒，沒什麼學經歷，卻能活得步步踏實，關鍵就在著眼上。

陪著她，看著她，不禁起了敬佩之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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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石岩教授是心理學及教育學的專家，加上多年研究佛學及禪修的素養，在身心靈成長的領域，功力莫測高深。他的著作超過三十本以上，大多由遠流出版社發行。

這樣一個大師級的人物，在退休後的一個雨天去爬山，順道去探訪獨居的母親。母子間的對談，彷彿是兩個悟道禪師的心靈切磋，處處顯現禪悟後的智慧與自在。

更難得的是，他的母親只是一個平凡的的傳統村婦，早年為生活勞碌吃苦，沒有機會受教育，不識字。年老後，選擇獨居，大可以自怨自艾，悲嘆人生愁苦。實在很難想像一個這樣背景的老太太，會有這麼深遂及豁達的見地。讓我不禁想起了禪宗六祖惠能的事蹟，也更加相信，人是帶著累世的靈魂轉世的。

人老了，就一定會擁有修養和智慧，可以教導給後輩嗎?答案，恐怕是未必吧！

但如果不是，那年老意味什麼?一個糟老頭，或是糟老太婆。

一個多月前的家族聚會，一個晚輩談到以前被偷窺的往事。我們以為，她講的是那個眾所周知的色伯公，又添了一檔不堪之事。結果更勁爆的，竟是那個色伯公和他弟弟，二個70歲左右的老不修，一起鬼鬼祟祟的躲在窗下，偷窺兩個15歲左右的小女生，真是一個難看的畫面！

即使行為不失德，不失格，人老了，意味著距離死亡更近了，無法再迴避這個人生的終極恐懼。還有病苦，身體的逐漸退化與失能，都是不易面對，卻又無法閃躲的挑戰。

清初的漢人名相張廷玉，歷經康雍乾三位歷史英主，寵信有加，是締造康雍乾盛世的關鍵人物之一。

這樣一個擔任首輔宰相幾十年，人情練達，文采飛揚，學生滿朝廷的的頂尖人物，晚年竟成了整天只會向乾隆求恩蔭，誠惶誠恐、唯唯諾諾的糟老頭。乾隆最後罵也不是，只好避之唯恐不及。

張廷玉的晚年變化，就好像一棵原本健壯挺拔的樹，後來忽然長出很多奇怪的樹瘤，早年的風格完全不見了。

人需要修行，而修行，則從修心開始。

真的很敬佩，甚至很崇拜鄭石岩的母親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