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年農夫感言

穀雨已過，今年春雷依舊還沒來。少了大自然的天然固氮機制，只好盡量種些豆科植物，盡些人事。

最近，好像每逢週末才會下點雨。趁著雨前，趕忙播了玉米、莧菜、秋葵、洛神種子，移植了小黃瓜及長豆的幼苗。

當了兩年農夫，對於農事，依然只是幼稚園程度。但是，學會了順天時，盡人事，則是很寶貴的收穫。

當了農夫，體驗到靠天吃飯的現實，更知道要配合天候的節奏，才能事半功倍，這是一種順服。與大自然密切互動兩年後，衷心學會了臣服，並擴及到「掌控慾」的放鬆，不論是對自己，對家人，對朋友，都是一種深層的解脫。

時間真的是飛逝！回顧兩年前的四月，因著一對台北夫妻想要種田的機緣，我回到新豐鄉下，在自己父親留下的田園，當起了農夫。

當時，正值中年叛逆加上中年危機，不安定的靈魂漂蕩了很多年，淒苦不堪。

活了大半輩子，只知道自己不喜歡甚麼，卻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歡的是甚麼?自己的天命在哪裡?說起來，還真是可悲！

會選擇當農夫，舞龍及小豬的機緣固然是導火線。但是在內心深處，我則是反芻並回應了《漫步在海邊》一書中主角老瓊的話語：

用你的雙手,而不是用大腦,去完成一件事,是了解自我的最佳途徑。

每個步入中年階段的人,都應該遠離大家最能接受的那一條路,然後另覓新途。

如果這麼做，必須接受體力的挑戰,那就更好了。

老瓊，是知名心理學家艾瑞克森(以人生八大階段及認同危機知名)的妻子，一生熱愛舞蹈，擁有豐富的人生智慧，活到95歲高齡。

在台北上班，工作壓力很大，人際關係疏離，本就不是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。況且從事極為理性的投資分析工作，感性的部分被刻意壓抑，自己又玩得太大，缺乏適度的風險控管，加上欠缺足夠的運動紓壓，以致身心都遭到很大的傷害。

回鄉後，理性和感性慢慢調合，頭腦和體力活動也漸趨平衡，讓我恢復成一個健康的靈魂，而且能夠不斷地深掘，開始建立了自己的風格。

在身體獲得舒展及鍛鍊後，很難想像頭腦能創造的效率。以前讀不懂的書，有時一天就理解完了。一年間，可以完成135篇的部落格文章，連自己都覺得有點訝異。

每天接觸大自然，以最健康的秀明自然農法來耕種，無肥料，當然更無農藥，田園裡充滿了生機(雜草往往長得比菜還要壯盛)。聞起來很舒服的土香及草香，豐富的自然生態慢慢回復，美麗的夕陽，天空變化多端的雲彩，夜空星斗的閃爍，夏日盛開驚豔的鳳凰花...這些來自大自然的恩賜，多次讓我懷疑，我是不是太幸福了?

當然，現實的壓力自難避免。

先是親友的冷潮熱諷，百般嘲笑。

剛回鄉時，由於經驗極度缺乏，往往情緒極度擺盪，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愛麗絲，一會變成巨人，一會變成小個子，無所適從。

更嘔的是，每天農忙累得要死，還要被人譏笑「當農夫，無異死路一條」。

那段時日，常覺得自己像個痛苦的怪物，不斷質疑，自己是不是在逃避生活應負的責任?

真不知是如何熬過來的！總之，慢慢建立了一點自信，情況才逐漸穩定下來。

先是大哥，也決定回鄉種田。接著，秋芬加入，再來是美智，而後是學妹也來了。

多了一些伴，多了人氣，也多了很多的切磋討論和成長。老家，更有家的味道了。

另外，去年有了一個超大型的國中同學會。和一群可愛的同學，慢慢加深了互動，變成我的活水源頭，也帶給我很多的慰藉。

很遺憾的是，回鄉八個月，母親因病辭世。再過一年，父親也往生了。二個我生命中最親的家人相繼離開，只能慨嘆人生真是無常。

剛回鄉時，很害怕鄉下的黑暗，害怕黑暗裡的未知，黑暗裡的鬼魅。每回暗夜開車在寂靜的鄉道上，心裡總不免會無端發毛。

很奇怪的是，在父母相繼往生及辦後事的歷練中，不知不覺中，克服了很多內在的恐懼。

現在的我，可以一個人，在黑夜的鄉下自在的生活，晚上可以一個人在小路上散步，心中很坦然，沒有佈畏。

我仍不清楚，是甚麼東西被昇華了?是怎樣的轉化過程?但是，我確信，自己不再那麼害怕死亡了，也因此放下了很多的重擔，可以活得更自在，更輕安。

回鄉後，唯一的缺憾，就是無法和老婆及二個女兒每天在一起。

很喜歡牽著女兒的手，每天接她放學。還有，台北家裡的日常生活都由老婆一肩挑起，而自己又沒能有甚麼收入，還要花錢。想起來，還真的很難釋懷。

人生事，豈能盡如人意?。忠於自己的選擇，努力的試試看，至少，以後可以少些遺憾或後悔。不是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