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山禪院裡的敲石人

11月17日，是個帶點寒意的冬陽天。早上8點半，我就到了三峽山裡頭的禪院，停好車，距離上課仍有50分鐘，正好可以偷個閒，趁機曬曬這天賜的好陽光。

禪院還在工程中！一位阿伯右手拿著鐵鎚，左手握著鐵棒，敲擊著石面，不時發出「叮、叮、叮」、「叮、叮、叮」有節奏的清脆聲音。旁邊，另一塊已經完工的石桌上，有一壺師姊剛剛貼心送來的茶水。

我上前，和阿伯寒喧，攀談了一會，知道他今年已經76歲了，就住在附近。年輕時，農忙之餘就加減打些零工，因此練就了諸般功夫。

我不解，問他：「怎麼不拿去用機器加工，省時多了?」阿伯笑笑說：「機器加工的表面太光滑了，人工敲擊的表面有紋路及立體感，比較好看！」 

對於藝術，我一向生疏，也算是上了一課。

9點半，正式上課。禪院師父講解本質與個性的區別與交互影響的內涵，內容深入淺出，義理深遂，很是精采。我持續凝神傾聽，不覺已是正午。

吃過午飯，到美麗的禪院四處走走。看到阿伯吃完飯後，沒有休息，仍繼續他的工作。

下午第一堂課是靜坐。午餐豐盛又好吃，心想，此坐一定昏沉。沒想到靜坐不到10分鐘，後腰尾椎骨左側竟發出了持續的刺痛感，很不好受，別說昏沉，簡直是度秒如年。

以往，靜坐一個小時以上輕而易舉。當下心裡很詫異，怎麼退步這麼多?

想一想，才明白過來。原來，早上盤腿聽課超過2個小時，後腰背肌本就累積了壓力。加上開始練道家氣功，完全著重在動功，沒有靜坐。師父強調「無氣莫靜坐，沒有麥子空推磨」，疏於練習下，當然就會有此結果了。

我放下心緒，練習師姊教導的方法：去觀痛的生住異滅，標記那個痛，去同理它，而不批判它。慢慢，感覺痛比較可以忍受些。

過了一會，我又可以聽到有節奏的「叮、叮、叮」、「叮、叮、叮」的敲石聲，混合著大豹溪的潺潺流水聲，很是清晰。

這阿伯，真是有耐心！就只是不斷做著單調的敲石動作，而且還不能分心，否則一鎚下去，敲了個大凹洞，整個桌面就報銷了。他的定靜修為，真是讓人佩服。

而我一大早，大老遠開車到這深山道場，想要追求的，不就是這個境界嗎?阿伯沒學過禪坐，透過人生的歷練，就自然學會了。而我何須，又何苦執著強求?

不禁想起了10幾年前的過年前夕，和爸媽一起回老家大掃除。父親當時已經80多歲，調了綠漆，開始把老家的木頭窗戶刷油漆。從早上忙到天黑，父親樂此不疲，就連吃飯，也要三催四請，讓母親不斷抱怨(其實是心疼)。

父親的修為，他的耐心，始終是我望塵莫及的。

我想起了家族系統排列理論提到，父性能量具有重要的意義，它讓我們可以走向世界，具有力量感。當一個男人無法果斷地做決定，無法持續地迎向挑戰時，可以想像自己背後站著父親，父親背後站著祖父….。這些父執先輩的生命故事與力量，往往可以帶給我們意想不到的父性能量。

感謝父親，也感謝敲石的阿伯，讓我能夠有覺知地嘗試連上這力量的源頭。

我回到所緣的地方，清楚地感知自己後腰的痛，就讓它痛吧！痛到高點，自然就不那麼痛了。一會兒，右腦附近忽然有一股巨大的釋放感，很是舒服。

小小的引磬聲響起，30分鐘的靜坐結束。下坐，起來轉轉腰，鬆鬆腿，喝點水。

接著，師父繼續講解禪修的佛法基礎及技巧要點，然後分組討論，大約5點下課。

外頭，天已微暗，阿伯還在敲著石頭。不一會兒，阿伯也完工了，他說，要收工回家了。

只見大約150×60公分的石塊，表面已經被修得平整，交錯的敲擊紋路，讓桌面很有立體感。就連石頭的四周側面，也都有阿伯的努力痕跡。這平凡的石塊，在阿伯的巧手心魂加持下，將成為一件可以屹立久遠的作品。

互道再見後，我左迴右迴地開車在窄小昏暗的山路上，內心卻是豐足圓柔。啊，真是很棒的一天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