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7月3日 星期六

那田、那人及那狗

娃娃,是一隻黑色帶土黃的雜種狗,原本我叫牠「小黃」。鄰居的孩子及我小女兒不喜歡這名字,還說,狗又不是計程車。後來,兩個小女生,幫牠取了新名字。


娃娃的身世,也算坎坷!大約去年七、八月,原主人不要牠了,綁在鄰居家門口,附上一包飼料,聊表彌補棄養的良心不安。

新的主人范大哥收養了牠,但范大哥對狗很嚴格,不聽話時,會被修理。

從老家走到心豐自然田,會經過娃娃的駐防地。剛開始,娃娃還會對我叫,追出來幾步,意思意思,宣示一下主權!我發現,牠的右後腳受傷頗重,跑起來會偏向左邊,樣子有點滑稽。

少不了流浪狗的戒心和敏感,但娃娃沒有哀怨的眼神,很隨性,情感表達很直接,動作敏捷,是一隻很給機伶的狗。

後來,也許是投緣,娃娃跟著我到田裡。

剛開始,只是靜靜地跟在我旁邊。慢慢地,找到自己的節奏和樂趣,1.7甲的寬闊自然田園,成了牠的打獵場。肥美的田鼠,把娃娃的肚子養得胖了起來。秋芬還問說,娃娃是不是懷孕啦?

漸漸地,娃娃開始日夜不停的跟著我,把我當成他的新主人。白天形影不離地跟著我到田裡,晚上就睡在我家大門口。

去年底,范大哥似乎運氣很背。原先養的那隻狗,追了一輛摩托車,那是大部分家狗都會有的動作。但是,車上的人真是狠心,拿了車上的刀,把狗砍到傷見脊椎骨。醫藥調養了三個月,可憐的狗,才能夠重新走動。

范大哥看到我,有點吃味的說:「一隻狗差點被砍死,一隻狗背叛我,跑去跟了你」。我趕忙解釋:「我也不知道娃娃為什麼會跟著我,但是我沒有餵牠,不算是牠的主人,你才是!」

這番說詞,效果好像適得其反。范大哥有點賭氣的說,以後不餵娃娃了。

我覺得自己對不起娃娃,有點愧疚。牠的處境,就好像伊索寓言裡的蝙蝠,想要兩邊都押寶,結果既不見容於動物圈,也不被鳥類接納,成了兩邊不討好的異類。

還好,娃娃不是很在乎,反正田裡的老鼠,多到讓牠不會餓肚子。

娃娃自從「住」到我家外頭後,就和地盤上的狗老大小黑及狗老二小白,起了主權衝突。由於體型嬌小很多,當然常被教訓,且通常由狗老二執行幫規。有時看不過去,我會介入,雖然明知不應該這樣做。

小黑及小白不愁吃,常常有鄰近工廠員工便當吃剩的雞腿或排骨。吃慣了飼料或野鼠的娃娃,當然受不了美食的誘惑。機伶的牠,每次都趁我在旁邊時,咬了一塊肉,就快跑離開。

其實,有隻狗在身邊,會有種安心的感覺。即使走在長度過腰的草叢堆裡,也不會擔心遇到蛇,娃娃的鼻子,是最好的警報器。

五月初,有天早上九點多,下起大雨。躲在大樹下避雨,娃娃忠心的在旁,淋著雨陪我。一人一狗,有種天涯相伴的情懷。


心定下來後,欣賞旁邊的水田及綠意,頗有煙雨江南的詩意。


娃娃對我愈來愈熱情,愈來愈渴望我摸牠,拍拍牠。每當我從外面回到老家,牠都會高興的又叫又跳,口中發出「ㄍㄧ、ㄍㄧ、ㄍㄧ…」響亮聲音。

有次,正值叛逆期的大女兒,看到娃娃的動作,帶點不屑的口吻,很冷靜的說:「娃娃幹嘛要對爸爸那麼好?爸爸又沒有很照顧牠!」

老婆,則趁機進行機會教育:「娃娃是來感化爸爸的,是隻狗菩薩,讓爸爸學會更有愛心和耐心!」

心中明白,娃娃對我無條件的愛,觸動了我內心的某個區塊,情緒被攪拌翻騰起來,不再平順流暢。

和大多數人一樣,從小,我就沒有被無條件的愛過。因此當娃娃這樣無條件愛我時,我的潛意識裡認為,我是「不值得」被這樣對待的。我和娃娃在付出天平的兩端,不是對等的。

雖然母親及兄長從小就很愛我,但那是有條件的,一旦你踰越了他們設定的那個框框,超脫了他們可以掌控的範疇,當他們的安全感受到威脅後,對你的愛就會抽回,甚至變成無情的批判。

問題是,那個框框不一定都對,或是可能你很不喜歡。依循著本能,為了生存下來,我大多時候無力反抗,只好選擇委屈的順從。

四十歲生日過後,有天母親半強迫要我做一件事,語帶情緒勒索。事情的對錯已不是那麼重要,但我就是不想委屈自己去做。結果,母親給我很好笑的批判:「你這個壞孩子,高中就到台北念書,沒把你教好,現在才會那麼不聽話!」

總覺得自己要成為(being)什麼或擁有(having)什麼,才是值得被愛的。這個從小被深化的價值觀,很難超脫,需要一生的覺察和努力。而我也發現,已經無形中把這個價值觀,傳遞到我的女兒身上了。

為了「回報」娃娃,我開始把外出吃飯剩下的骨頭或食物,打包帶回,且刻意帶到田裡,否則娃娃吃不到。

當我對娃娃間歇性的餵食後,牠對我又更加的熱情,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。

六月初,我在台北照顧生病的父親一個禮拜。剛回到老家一天,發生中暑,再回到台北休養一周。

回到老家後,發現娃娃變了。

牠不再守在我家門口,只是偶爾過來,打聲招呼。

我到田裡,牠還是會跟著來。只是,牠不再抓老鼠,大都懶洋洋的睡在田裡,而且還會常常不見蹤影。

當我打開背包拿東西時,牠就會很興奮,以為我要餵牠吃東西。七月二日傍晚,準備要播種玉米,我從背包裡,拿出裝了玉米種子的塑膠袋,發出嘶嘶的聲音。娃娃很快搖著尾巴,靠了過來,牠已經被我先前的餵食動作「制約」了。

我抓了一把玉米種子,開始穴播。回來時,發現整個塑膠袋不見了。找了一會,在隔了約10公尺的樹下找到。娃娃彷彿知道自己犯了錯,溜走了。

覺得這樣的娃娃,反而讓我比較釋然些!

我很清楚,我還有一些功課還沒完成。慶幸的是,有了覺察,不再抗拒,在這樣的基礎上,任何改變或突破,都可能在某時點不期然出現,讓自己成為一個更「真實」的人。

那天,也許你會看到我和娃娃,在新豐的田野大地,繼續一段生命的學習旅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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